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

【得獎作品】徵文比賽(現代小說組)

2015年系節徵文比賽(現代小說組).得獎作品

徵文主題:初秋


冠軍﹕柯沛希(崇基學院)
秋天

天上本來有三個季節:春、夏、冬。不知為何,地上的人們錯把一年劃分為四個季節,稱之春、夏、秋、冬,並賦以秋各種美麗的想像。然而,天帝慈悲,所以沒有告訴他們真相,縱容他們一直如此相信著。

有個男孩的靈魂受傷了,他的母親日夜到神殿祈禱,祈求天神把男孩帶回初秋,因為唯有秋天能醫治男孩。母親終於感動了天神,一天夜裡,天使終於下凡來接走男孩的靈魂。

母親喜而欲泣,再三叮囑:「必定要是秋天。初秋。解鈴還須繫鈴人。」

天使默默地把男孩的靈魂抱起,沒有說甚麼。因為天使不會說謊。

他把男孩接回天上,輕輕置於雲上,細細窺看。只見靈魂乾癟萎縮,起了許多的皺褶,失去了原有的飽滿和光芒。天使小心翼翼探問靈魂,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這個靈魂封閉了起來,已然病重。天使喃喃說聲「冒犯」,把手放上靈魂,閉上眼睛,在男孩的回憶中奔跑起來。他要找出靈魂必需秋天的理由。

回憶的隧道極之漫長,但有些回憶披著哀慟的顏色,格外晦暗不明,易於辨認。天使環步一週,意識到一切都是少年自尋的煩惱。例如,一張男孩未曾參與在內的群體照,回憶的壁上刻著藍的銘心的懷念,儘管男孩似乎不曾經歷過那個時刻。另一段回憶是在足球場裡,男孩跟其他人站在一旁,看著幾個人富有默契的舉止、相視而笑的燦爛,他們穿著泥濘的球衣,正在展示手上的獎牌。男孩明顯地注視著其中一個人,一臉落寞。爾後,那個人站到台上,說著許許多多的感言,但男孩始終沒有聽到自己的名字。記憶突然飛快地跳向另一個畫面,男孩不服氣地喊:「我明白的。」那個人說:「你不懂我們。你只能想像。」回憶壁上的塗鴉,隱約可見慌亂的字跡:一旦分離,便永遠不能重合。還有一次(這次主角是另一張臉孔),有個年長一點的男生按著男孩的頭,溫和地看著他的眼睛:「這次,你要依靠你自己。」男孩應諾;此後的幾個月,男孩卻再沒能跟男生說上甚麼話。他好像沒有甚麼話不得不說。

最後的回憶,落在寒冬的季節。男孩孤伶伶地坐在公園,看著飄揚落下的雪花,只覺凍得孤寂,毫無生氣。他等了好多天,都沒等到秋天乍暖還寒地回歸。

秋天的離去成為壓垮男孩的最後一根稻草。男孩冷倒了。

天使訝異於所有煩惱都源自虛無和理所當然的事物,他不能明白,未曾參與別人過去的人生、重要的人有了更重要的伙伴、以及與依靠的人無話可說,有何值得難過?那不是平常不過的事嗎?縱使天使愛神,以上的事發生在他身上,也未曾使他絲毫動搖。

但天使知道,萬萬不可讓男孩發現,其實從來沒有什麼秋天。

從回憶出來後,無從入手的天使只好先把靈魂泡進溫水裡,試圖解除男孩的寒意。經驗亦告訴天使,一切事物如衣服浸於水中,瑕疵、污斑都會變得模糊淺淡。他想,煩惱如是。

過了許久,男孩的靈魂竟漸漸甦醒過來,但氣息微弱。

「你,太執著了。」天使湊上前看,輕聲嘆氣。

「我為之投入過心血的種種關係,原來都不曾存在。」男孩眼神悲哀。

「對。你為了秋把靈魂保持了在秋天的模樣,但,」天使頓了一頓,還是接著說下去:「秋天根本是虛構的;一如你的憂鬱源自虛構的煩惱。」因為天使不會說謊。

男孩聽到了,靈魂驀地閃現了微弱光芒。

「是嗎……秋天是虛構的。但我的哀傷是真實的。」他笑了笑,臉上浮現出希望。「所以,原來我小心珍重的關係也無比真實……

我有我的初秋。只是我的。


亞軍黃晉(崇基學院)
龜兔賽跑改編:秋賽

有樹的砍樹
有水的填平
壓上十萬個貨千萬架被肢解的車
但土地不懂復仇[1]

鄉村已不是烏龜與兔子所熟識的面貌,方方圓圓的鐵塊和棕黑的貨堆滿了地,烏龜與兔子身處其中,就如迷宮箱內的波子,四處碰壁,因此他們決定到城市找尋更好的居所。

這段日子,天氣極其炎熱,比從前更像一個熔爐,稍被陽光輕照,已熱得暈眩,渾身沒勁。剛好暑去秋來,夏焰的疼刺退減,涼風漸漸透進,正是外出舒展的好時機。他們向來喜愛賽跑,世代如是,所以趁著難得的時機,用城市的某處為終點展開了比賽。

路途遙遠,加上終點未定,所以烏龜與兔子沒有立刻發力飛跑,只在緩緩慢走,並身而往,當作賽前熱身。

他們的視野。起初
四周一遍空曠
然後有運動場、游泳池,然後有
巨形的梨木樹,還有
變電站。[2]

在城市,他們看不見破銅爛鐵的身影,而看到許多不曾見過的建築和設施,偶爾有些草木。他們看見前方的葉子擱了在石上,很是顯眼,便以此為終點,先到者勝。

兔子像放出的箭般跑去,卻見數個膠袋迎臉吹來,他靈巧地則轉,及時避過了。又有罐滾向在後的烏龜,遲鈍的他,只好用身上的殼把罐撞開。兔子感覺雙腿被黏實了,用力一提,只見腳下線條交錯,像咬開的蓮藕,才發覺踏著了香口膠,幾番糾纏,仍寸步難行。烏龜走著走著,踏了在煙頭上,只見那煙頭火光未滅,一團黑布直往天上卷曲,烏龜給灼痛了,如受針刺,苦不堪言。外面的車輛連放廢氣,使本已氣喘吁吁的他們,更難呼吸。

一輪比拼後,兔子快要得勝。然而,幾道人流突然從後湧來,巨形的腿子,將要壓到龜兔的身上。兔子狼狽地滾進旁邊的小草堆,烏龜則一縮小頭,如足球般被踢到路旁去,幸好他及時躲進殼裏,免受重傷。

人流前湧不息,龜兔放眼前方,那終點的標記,已肢離破碎。

他們不知,哪裡可安然作賽,甚至不知,可到哪裡去。也許,他們誰都沒有得勝,都輸掉了。

四周風景還在,但前方的路
欲望不見了。彷彿心情被引向一個頓號,
連載故事的欲言又止。[3]


季軍﹕從缺



[1] 陳麗娟:〈土地不懂復仇〉,載黎漢傑編《香港詩選》(香港:石磬文學,2013年)頁24
[2] 葉英傑:〈和宜合道〉,載黎漢傑編《香港詩選》(香港:石磬文學,2013年)頁32
[3] 江濤:〈經過鹿頸小路〉,載黎漢傑編《香港詩選》(香港:石磬文學,2013年)頁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