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10月31日 星期六

【得獎作品】徵文比賽(現代散文組)

2015年系節徵文比賽(現代散文組).得獎作品

徵文主題:初秋

冠軍﹕符鳳萱(聯合書院)
初秋,末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在這個四季不分的城市,夏天佔據了一年除以二個日子,所謂中秋不在仲秋之際,而不過預示著夏季還剩了條尾巴沒溜遠。中秋過後,初秋方至,涼風突起。皎潔的盈月逐點逐分地消得黃衣漸瘦,最後只得見一彎玲瓏脆弱的月牙兒掛在天邊,若有若無。我想是由於月相週期的緣故,身體內的荷爾蒙莫名受到了干擾,精神日益消沉下去。

  逸夫堂的兩盆杜鵑花不知怎地總是生生不息,一叢又一叢的桃紅開了又落,落了又開,時間的流轉沒有影響它們綻放的願望。但齒輪並沒有止息,當風起了,飯煲底那一棵細葉飄零的無名樹向方遠訴說了初秋的氣息。幾個不識愁滋味的小女生展開兩臂在漫天黃葉下團團轉,咕咕笑著說能夠抓住一塊葉的就能在年尾前談一場淒美的戀愛,吱吱喳喳的吵鬧不已。不是太天真了麼我已經迎來了最後一個秋天,卻從來連落葉的影子都觸碰不了最淒美倒是我自己,竟將也要凋亡了。

  不久前還在嘟嚷著夏日的悶熱,初秋降臨氣溫驟降,風起了,吹散了潮熱,我的心也一絲絲冷卻下來,越發蒼老。從哲學課上聽說過一個理論,大概是惟有當人觀照到他人的死亡,才會意識到原來自己也必須要面對死亡的威脅的。自從升上大四,便不自控地頻繁想起大一的博群大熊貓。那時還是青澀的新生,一切好與壞都是新鮮刺激的體驗。吹氣的大熊貓坐落在崇基書院,隻身經過時因懼怕難堪而不敢舉機,於是一天天跟朋友約定要去拍照。結果機會在各種不膽敢和沒時間之中悄然逝去,熊貓無聲無息被漏了氣,扁塌塌的一團無精打采地歪坐著。那時我心中只有可有可無的遺憾,「還有下一次嘛」,卻未從真正意義上暸解「四年很短,小心時光失竊」到底意味著甚麼。

而這不過是枯萎的開始,初秋過後,還有仲秋和季秋,還會有深冬。寒冷的凜風要叫萬籟俱寂。

  宇宙是無數個循環輪迴不息,十五天後,月亮會再次豐盈起來。但下一個滿月還是之前的那個嗎?它的光亮、它渾圓的弧度、它面朝人間的角度與之間相同嗎?逝去的,還會重來麼?,我還在山上山下四處活蹦亂跳,雀躍遊探索山城的美好初秋到來,才遲遲地發現最美的都開始匆匆告別,死亡靜悄悄在年的頹敗中醞釀。我懷疑到底是誰竊去了我的時光,抑或時間是賊,偷走一切,又抑或是我自己在不知不覺中踐踏了它。

        是我當初太任性,忘掉了時間就是一個深沉的大海。初秋原是不適合看海的季節。我渴望釐清當下的事情是如何發生,巨浪是如何的來,如何把我席捲而去,我又是如何錯開了四年的步伐,為何沒有及時避開這淒然的悲劇,但紊亂的思緒讓我幾乎沒有辦法疏理好任何線索。不是說不後悔的,但這不免是必然的結果,因為我相信冥冥中有主宰用魔力引領了我的步伐,致使向來清醒的我竟被虛妄的物事迷惑了心智,走上了不歸之路。

  我想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人卻總得要好好活完這一遭。一天一天,繁花會緩緩地隨風落地繽紛,有些花會在明年春夏之時重新盛放,而有些殘缺的花將從此腐作爛泥,永遠沉寂下去。


亞軍葉曉淇(新亞書院)
悶熱中的涼意
    我再次在海傍踱步,不知不覺來到那個熟悉的地方。記起從前的初秋傍晚,我和妹妹是它的常客。可惜現在,我每次都只是過客。

    唸小學時,爸爸喜歡在初秋的星期五傍晚,帶我和妹妹到海傍附近的小公園打羽毛球。一踏入公園,一棵棵粗壯的大樹映入眼簾:樹木佇立在公園四周,猶如一個個魁梧的中年士兵,駐守在公園不同位置,守護身下矮小的身影。每當我抬頭仰望高大的士兵,只見他們總是筆直地站著,不曾坐下休息;頭髮依綠油油一片——或許秋天才剛剛來臨,還未來得及拿出刷子,為它染上暗啞的橘黃。在夕陽的映照下,頭髮仍閃爍剩餘青春的光澤,也在微風吹拂下緩緩起舞。

    一座高高的鐘塔屹立在公園的中央:兩根銀色的鐵柱如堅實的雙臂扛起圓形的鐘,把鐘舉到半空,幾乎比周圍的大樹更要高大。鐘塔下躺著數片微微泛黃的葉子,雖不算多,但也為公園中央添上初秋的氣息。鐘塔的右後方是一個涼亭,上面戴著寶藍色「八」字形帽子,簷下則是一張木長椅。

    我倆最喜歡在鐘塔前的空地打羽毛球,爸爸則坐在涼亭下觀看兩姐妹的比拼。我們皆不是運動健將,所以一方難以直線發球,另一方則追著球跑來跑去;或是一方不能把球接著,目睹羽毛球如穿雪白裙子的女孩投入大地的懷抱,再由我們把她扶起。雖說剛剛踏入秋天,又到了傍晚時間,微弱的秋風卻未能吹走殘留在空氣的悶熱,加上不斷蹦跑和彎身拾球,汗水彷彿在我背部下起驟雨,弄濕我的衣服。於是在打羽毛球的途中,我總會不時抬頭瞧瞧鐘塔,心想:到底甚麼時候我才可以打完羽毛球,回到開著空調的家?

    記得一次我汗流浹背的時候,羽毛球頑皮地與我對著幹——她從妹妹的球拍飛躍到半空,降落到樹的枝葉間。秋風宛如弱質女子,只有氣力輕輕撥動樹葉,別說可以搖動枝葉,把羽毛球送到我手上了。我凝視著貪玩的她,完全提不起勁把它送回地面,只有楞楞地等待爸爸來,伸手用球拍把羽毛球撥下來。接過羽毛球,我倆又繼續玩,可精力早被悶熱蒸發掉了。爸爸見狀,看一看半空的鐘:六時三十分,然後就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下星期再來玩!」

    我們仨沿著海傍踏上回家的路,路上又是溫柔的秋風伴我們散步。秋風輕拂我熱烘烘的臉靨,彷彿是因為深夏在我臉上留下足印,秋風希望把它抹去,帶給我入秋的感覺。可我仍希望這段歸途不是太漫長,好讓我快點返回空調下的世界。
之後初秋每個星期五傍晚,我和妹妹都隨爸爸來到公園打羽毛球,每次的我皆期盼快點脫離有點悶熱的公園,回到涼快的家。可時間又真的很快溜走,初秋的微風送走一個個深夏,又迎來一個個深秋,最後童年也偷偷乘著秋風離開了。一次離開公園前,爸爸如常說:「時間不早了,我們回家吧!下星期再來玩!」可是這一次後,就再沒有下一次了。

    這是一個初秋的傍晚,我再次在海傍踱步。風很小,吹不散深夏遺下的悶熱。今天我來到那個熟悉的公園,卻不能再到鐘塔前空地打羽毛球——公園在數年前被改作動物公園,只允許別人牽著寵物來此玩耍。我每次來到,都只是路過,不能再如昔日般在樹蔭下玩耍。我打羽毛球的地點轉為有開空調的體育館內羽毛球場,當時灑的汗水不及從前在公園時多;但只有空調的涼快,甚至冰冷,沒有初秋微風送不走的悶熱,還是覺得欠了些甚麼。

    從前我不太喜歡在初秋傍晚打羽毛球,往往希望時間快點逝去,好讓我回到開了空調的家居;每次打羽毛球也只是爸爸的提議。諷刺的是,如今公園不再開放予我們嬉戲,我才體會到那些看似平平無奇的傍晚是一段珍貴的回憶!長期戍守的大樹、高聳的鐘塔和爸爸常「光顧」的涼亭,都見證身下孩子的成長!縱然秋風柔弱得很,天氣仍有點悶熱,但初秋下打羽毛球,淌下汗水,伴以微風的吹拂,比起在體育館更有滋味,更有意思!可惜,小時候的我未能珍惜每一次在公園打羽毛球的過程,到了現在,即使主動來到公園前,也再不能在那裏打羽毛球。這才感到小時候能在公園玩是多麼愉快,即使球常掉到地上或飛上樹上;就如人當初未能珍惜初秋的微風和溫度,當經歷深秋和冬天的寒風凜凜,才懂得初秋的舒適與美好,卻已不能回到初秋……                                                                                                                                                                                                                                              

    初秋是何等的短暫,稍不留神,它就悄悄隨風遠去;我們生活中的瑣事或許最平凡不過,但不抓緊分秒領會箇中的意義,珍惜那些與你走過每一段路的人,它們只會隨時間化為歷史。當你希望回顧這段歲月,也許只發現記憶很模糊,留下的只是絲絲遺憾!與其令將來的自己懊悔,不如從一開始就學會珍惜!

    我慢慢沿著海傍踱步回家,希望這段路會更漫長:我是要回家的,但我盼望能先沐浴在初秋的微風,感受空氣中隱約的悶熱,唯恐我趕快離開後會後悔莫及。


季軍蕭子游(逸夫書院)
伙伴,我沒有
初秋,我討厭,我沒有......

    開學才一個多月,走了很多次百萬大道、新亞路、聯合路,還有往返火車站的短道,來來回回,腳步沉穩得如夾道而生的草木理所當然,使我吃驚。

道旁的針葉、長春植物、灌木、野草,我彷彿都認識—並不是它們的名字,而是它們的姿態。樹葉一大片一大片聚在一起,青蔥而茂密,是夏的功勞;又疊在雲上,並在晴空下舒展,瀉出淡綠色的光。初秋未消的暑氣都散落在我和伙伴的額上,於是草葉留不着的露都跑到鼻頭。風還沒來,空氣壓着微麈,彷彿一切都静止,只有我和伙伴移動,履在如畫一般真實、平坦的路。我因此找到成為大學生的確認,大步的跟著伙伴走,像地磚一樣踏實。我沒有討厭我的伙伴,我......

可是,我只是跟著,遙遙,我討厭......

初秋不大有風,除了校巴飛馳激起暖流,大概只有風的近親。當我和伙伴坐在沒有空調的校巴,窗子推開;遇上小丘,搖搖晃晃穿進了空氣,氣流呼呼撲入,幾乎是風的朗誦。然而,伙伴的笑語趁神經質的頭髮吹起,潛越耳朵。我不懂得是甚麼玩笑,沒有回答,朝窗微笑,用閒靜掩飾不解。窗口的金屬欄杆圍成一個長形框子,播映風景﹕眼睛漸漸追蹤不到校巴激起的一瓣落紅,掠過車頂的枝葉,甚至剛才佇在路旁的幾棵杉木。光影一直在跑,還是與我相反方向。我沒能追得上,跟我追逐的伙伴一樣。我討厭落後的我。眼光茫然停在窗前金屬條的虛位,校巴拐彎的時候,恍恍忽忽刺破了空氣,風的近親又再呼呼乘虛而入,給姍姍未至的秋風吹散伙伴的笑語。於是,我聽到近乎風的朗誦,只有我自己懂的愜意,我沒有討厭......

樹冠仰天,樹根落土,樹幹標示兩極距離。如果樹幹夠粗壯,成了一條路指向我的伙伴。如果我夠勇敢,我可能會攀上。於是,我涎着臉,也不怕人討厭,向伙伴提出一同研習導修課業。我記得第一次學術討論在胡忠多媒體圖書館二樓的三號小組研討室展開,九個人擠在小小的房間裏,輪流誦讀楊牧先生的<讓風朗誦>,聲線不同,卻產生了共鳴。我熱烈地回應伙伴,積極參與討論,感覺混身是勁,樹再高都可以攀登。伙伴的笑語我彷彿都懂了,笑意從嘴角燒到頰上,如青春般招搖。初秋縮短了日照,攢走了快樂的時光。隔着稻麥似的垂簾,瞥見蔚藍晴空慢慢收斂成橘子,綠葉一下子烘成金黄,佯裝秋色。然後,昏暗把新亞君子塔黑色的線條加粗。直待到君子塔塗成黑影,我們才離開。這個星期四的下午我彷彿說了一輩子要說的話,乾涸的喉嚨讓思想萌芽,連接通往各人的思路。我聽見真正的「風的朗誦」,也聽懂了不屬於我的的愜意。我喜歡我的伙伴......

經過那一次,我總是期盼星期四,那怕是最多節課的一天。聚會結束,我跟著伙伴走到火車站。暮色把葉揉成墨綠色,近晚的微風終於奏響了初秋內歛的沙啞,襯托我們沉穩而整齊的腳步。伙伴笑語依舊,我還是吝惜說話。儘管似懂非懂,可是我了解。我想,他們也了解我。

一行黑壓壓的人從山上移動至山下,火車站透著耀眼的白光,照亮不一定平坦但最真實的路。我和伙伴一起走,沒有討厭,真的沒有。